【冰秋】终憾(归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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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蓝如涧,一尘不染,似是一望无际的碧海,暖日的阳光在天空下轻洒着,伴着浅鸟低鸣,在这温阳花荫中有增添了几分忧伤
一座十二峰高低错落、延绵起伏的苍翠仙山隐在云海雾浪中
苍穹山上,笼罩着一层轻纱,影影绰绰,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,若即若离.就像是几笔淡墨,抹在蓝色的天边,宛如仙境
穹顶殿外,阵阵白幡随着微风轻轻摆动,苍穹山弟子穿着孝衣,无一不神情沉重的肃立在殿外,唯有各峰峰主和亲传弟子在殿中打理着,忙碌着
今日是苍穹山祭奠亡灵的日子,也是清静峰峰主出殡的日子
清静峰已毁,无处安建灵堂,按照清静峰规矩,沈清秋是苍穹山派的人,是十二峰峰主之一,身死之后,仙身停放五日便会被送至清静峰墓林与历代峰主葬在一起
苍穹山与魔族一战,为世人叹惋
苍穹山元气大伤,洛冰河弑师,沈清秋殒命,身死道消
但庆幸的是,沈清秋以己身最后护住了苍穹山,如今基业还在,威望仍在,在停战短短几日后,又有恢复生机之象
在被灵堂占据大半个的穹顶殿中,停放着一方雕纹楠木棺材,木微紫而带清香,纹理沉稳华美,木纹中又略微带着金丝
棺中之人,安静的躺着,双手交叠在小腹上,一同生前,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在整理遗容的时候被处理过,即便是尽了力,但也有点点伤口在外面,遮掩不去
原本沈清秋的遗体停放只需五天,用药物可保持尸身不腐,可岳清源不许,执意要用灵力温养,修雅剑也未归还万剑锋,被岳清源用一道掌门令保存到了穹顶峰
原本似是蕴着水的双眸轻轻的阖着,半侧颜的轮廓像是被温柔的流水打磨出来的,说不出的飘逸出尘,仿佛天人一般
似乎沉沉睡了过去
"掌门师兄,先歇会吧" 岳清源站在棺前,眼底眉间满是憔悴,周身氤氲着酒气,对周围人的劝慰置若惘闻
在沈清秋的尸身,被洛冰河送回的那天起,岳清源就没有好好休息过,那天洛冰河被魔族救走,岳清源带着沈清秋的尸身回了穹顶殿
那是岳清源毕生都忘不了的夜晚,当为沈清秋整理遗容的时候,他内心有多后悔
他以为,洛冰河会记住沈清秋的好,会记住师徒之谊,但在这短短一个月之中,岳清源不停地派人出去找,苍穹山虽然当时危险,可岳清源还是希望沈清秋能回来,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,让他知道沈清秋的安危
最后,沈清秋是回来了,带着一身的伤痕,带着被践踏殆尽的尊严,跟他说永别,跟他说对不起,耗尽他的最后一丝气力,守住了苍穹山
那天夜里,沈清秋沾血衣服被岳清源换下,在处理时,沈清秋伤口处的衣物被干涸的血液粘住,连带着皮肉,因怕牵动着伤痕,被岳清源极为小心的揭下,用沾湿的布襟轻柔的擦拭着.
苍白的脸庞没有起半分波澜
已经没有疼痛了
不会再疼了
尸身上,旧伤未愈,新伤又重叠 ,红痕遍布,周身空荡,半丝灵气也无,贯穿身体的剑伤仍在泛着些许魔气,沈清秋面目淡然,毫无生气,似是与他无关
岳清源忘不了他全程是怎么样用颤抖的手擦拭沈清秋的遗体,他只能紧咬着自己的下唇,手上青筋遍起,心里的痛恨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理智
岳清源何尝不恨,何尝不想提着玄肃剑为沈清秋讨回一个公道,想问问洛冰河到底为什么,可刚刚休战,一派的安危压在岳清源的肩上,似是枷锁,似是铁链,牢牢压制了岳清源的一举一动
那夜,时间流逝的很慢
没有守住当年的约定,人世不怜,要他们生生错过,身为掌门之后,岳清源只想着要将沈清秋牢牢的护在身后,不受半点委屈,如天上皎月,温柔淡雅,如他所愿,洒着月光,如同细流一般,淌在心间
即便是沈清秋做了天大的错事,岳清源也不会怪沈清秋半分
可终究,没能护住他
修雅剑断,清音不复
沈清秋如今安静冰冷地躺在自己眼前的一方棺材中 从此静止于岁月
"是七哥对不起你……"
一如从前,无论是岳七还是如今的岳清源,只有他自己知道,没有任何用
终究是岳清源亏欠了他,一如过往,一如现在
只可惜他与沈清秋
从此也没有以后了
殿内原本庄严肃穆的氛围被悲伤掩盖,伴随着弟子一辈的低低呜咽抽泣声,也有人无声的奔走着,忙碌着,细细的检查着仪制有何错漏
柳清歌独自一人抱着乘鸾靠在殿中白玉长柱上,一袭白衣,神情泠然,远远的望着殿中的安置的棺木,眼神从未离开,忽而听见殿外传来不寻常的细微声响,眉宇一凛,霍然起身,不自觉的立即飞身至沈清秋棺前,乘鸾携着凛冽剑气出鞘三寸,杀意迸生
自沈清秋死后,柳清歌本身负于背上的乘鸾变为悬于腰间,若他能看见、望见沈清秋,手便不自觉地压在乘鸾剑鞘上,以便不用捏决出召,乘鸾便能出鞘应战
柳清歌只是觉得沈清秋没用,连自己都护不好,到头来十二位峰主死的只有他一个罢了
殿内众人觉察到他气势变化,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,望向殿外
洛冰河匆匆赶来,心魔剑在身,却没有直接划出裂口到穹顶殿,而是选择到山门,拖着痊愈未半的身子,拼尽全力压着天魔血,不让自己愈合,自己又锁了灵力,未用半点术法,似是刚刚入门的普通弟子,一步一步的爬上了登天梯
天梯很长,是苍穹山的护山阵法,足足一万三千级,若为凡夫俗子,无人指引,便会困在这阵法中,等待守山弟子来护送下山
可洛冰河知道路,也没用灵力,他知道自己重伤未愈,也知道自己可以直接去穹顶殿
他想师尊了
他想立刻去见师尊
他如今才二十岁,于魔族漫长的生命来说,只是匆匆一瞬,清静峰一梦,对他来说,往后不知要梦多少年
十年?
二十年?
或许更久
守着清静峰短短三年的记忆,守到这个尘世沈清秋留下最后的痕迹开始消散,守到所有人都开始忘记沈清秋?
洛冰河怕了
洛冰河不愿意
可他没忘记
最终
沈清秋不要自己了
连殉他也不愿意
血迹斑斑的躺在自己怀里,没有半分气力,喊着疼,让自己放过他
最后留洛冰河一个人在这个世间
他望着长阶,告诉自己,山阶很长,自己一定要一步一步的爬上去,哪怕耗尽最后一丝气力,然后自欺欺人地想着没面子就没面子,反正是在师尊面前,不怕的
因为洛冰河妄想着,师尊明明从前最喜欢自己了, 若是到了穹顶殿,师尊见了他那副模样,会不会原谅他
师尊那么好的一个人
从来都是那么好的一个人
若是他能回到过去,他一定要告诫自己不要修魔
千万不要修魔
师尊真的真的从来不在乎种族之见,就算当初气极,也是怀着最大的善意,去接纳他,去护住他,瞒过了所有人,却最终落得被魔族所害的下场
洛冰河恨魔族
更恨他自己
他恨不得自己脏污的鲜血流尽,去给师尊殉葬
可洛冰河忘了
他如今他连自己都厌恶至极的命也是沈清秋费尽了所有气力换来的
杀伐果断,喜怒无常的魔君在阶梯前,没有任何威严,望着那高高的山峰,辉煌穹顶殿在眼里化为点点景象,在动身之前,洛冰河对着沈清秋当日倒下濒死的地方,掀起下摆,跪了下来,长拜磕落
只是这一跪的代价
实在是太大了
此时没有威震一方,权势滔天的魔君,只有怕师尊不肯原谅自己的小弟子
一万三千级山阶,是洛冰河走向沈清秋的路,也是久久未归的弟子回家的路
……
……
……
当洛冰河赶到穹顶殿时,遥遥见到棺中之人,原本支撑着身体的心魔剑落地,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,似是不知怎么动一般,视线开始模糊了,千疮百孔的心变的异常沉重,脑子里突然变得一片迷蒙
原本熟悉的殿中景象变得陌生起来,从殿门口走到沈清秋棺前,短短一段路,走起来却那样漫长
殿中人看见洛冰河,一时间呼喝声和刀剑声四起,可洛冰河没有任何防御迎击的打算,从一开始登山梯的时候,就没想过活着下山
"我来送送师尊"
洛冰河说这句话的时候,喉间发涩,一时间久违的局促不安居然重新出现在了他身上
"居然还敢来"
"凭他也配?"
"不准他靠近"
"不怕沈师叔嫌他恶心,连到地下都不安稳吗"
……
……
洛冰河只身站在大殿之上,缄默不语,不出声也不争执,承受着所有的冷言怒骂
那一年的月光下,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子并不单薄,也不强壮,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淤痕,伴随着少年独自胡乱抹药因疼痛发出来的吸气声,夜风送来淡淡的药香和酒香
"百战峰的弟子又找你挑了,是不是?"
"为师教过你什么?"
"打不过就跑……"
"那你做到了吗?"
"为师现在就去找柳清歌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哪怕他抽一天去管那群小辈也不至于无法无天"
殿中的不平声,怒斥声萦绕在洛冰河周围,几乎所有弟子一辈都在驱赶他
唯一能护着洛冰河的
已经被洛冰河亲手杀了
没人肯护他了
洛冰河朝着沈清秋的棺旁走去,可未至棺前,便被乘鸾迸发出的凛冽剑气正面碰上,牵动着岳清源当初刺穿的伤口,可洛冰河硬是撑着没有倒退半步
"我……只来送师尊最后一程"
柳清歌没理,也没接话,心中积压的怒气一瞬间爆发,乘鸾一飞冲天,剑势如长虹,柳清歌足下一点,白电般身形掠出。 朝着洛冰河直直刺去,穹顶殿周围顿成包围之势,洛冰河没用灵力,也没用魔气,生生的承下柳清歌所有攻击
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避开所有摆设,没有丝毫毁坏任何东西,见洛冰河的如此状态,柳清歌只冷哼一声道:"惺惺作态"
召诀起身打算再打,一声钟起,让柳清歌生生停下,微微一侧身,乘鸾飞回手中。他甩落剑尖的一点血珠,贯着灵力,将乘鸾剑直插于地,大有洛冰河敢越界一步,便再次出手的架势
按规矩,丧钟三声,便是起棺出殡之时
洛冰河被拦在棺旁几丈之外,周身剧烈疼痛几乎让他支撑不住,忽而见有几个穿着白衣孝服的弟子抬着棺盖,走向沈清秋的棺木旁,洛冰河很无助,很心慌,他只能喘着粗气,无力的挣扎着,试图挤出周遭死死拦住他的人群
"求求你们,让我见见师尊"
"求求你,让我看他最后一眼"
丧钟二声起
没有人听他恳求着,洛冰河伤及肺腑,自锁灵脉,一时气极,竟是弓下身,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来,没有人怜惜他,没有人疼他
就像当初请求那些人给他一碗白粥一般徒劳无功
"师尊怕黑的"
"不要……"
当棺盖一点点滑上,沈清秋的身躯一点点被黑暗所覆盖,到足下,到小腹,再到没有生气的脸庞,直到沈清秋眼睫在脸上投下的阴影与黑暗融为一体
伴随着轻微声响,棺盖与棺身完全契合,洛冰河阻挡着,无力的抗拒着
"钉棺"
"你们干什么……"
"你们在干什么!"
"住手啊,住手"
伴随着钉棺的"叮叮"声,一直被压制的天魔血突然被释出,灵脉的束缚被冲破,巨大的冲击力让洛冰河鲜血狂涌,跪伏在地上,不停的咳嗽着,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流下。
丧钟三声起,起棺出殡
丧乐声起,纸钱飘洒在上空,当棺木旁的灵堂被撤下,以便棺木抬出,一群群弟子围绕在棺前,准备俯身抬棺
"若你真的敬他,就该让他入土为安"
"别把我带到那去,那里好黑,好冷……"
"冰河……"
我带你走
师尊
我带你走
剧烈的疼痛让洛冰河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,额间罪印倏地亮起,丢置在一旁的心魔剑紫光大盛,却被洛冰河在地上摸索,而后紧紧的拿在怀里,抑制着自己,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能用心魔剑,不能伤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
洛冰河一手撑地,踉踉跄跄,许久都没缓过来,却拼了命的逼自己迈出脚步,朝着师尊走去
"我知冰河怕黑,所以便早些回来"
少年时沈清秋带着温润带着笑意的话语浮现在耳畔
师尊,我终究没能听话,没能好好送你一程
你恨我也好,怨我也罢
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
洛冰河只身一人用颤抖的身躯挡在殿内的门前,站都站不稳,唇边仍有未擦干的血迹冒出,灵脉在逐渐恢复,体内的灵力在回升,下一瞬间,玄肃剑便和洛冰河对上
玄肃完全出鞘后,威力强悍,洛冰河在混沌之中,面色苍白的可怕,没有任何属于魔尊的意气风发,下意识地用了魔气防御,几招对下之后,在场中人能感觉到,空气中激荡的灵力和魔气压得隆隆作响
"他已经死了,你到底要害他到什么时候 !"
"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死了! "
"你们在意的东西千千万……"
洛冰河的瞳孔变成赤色,情绪愈发的控制不住"可我只有师尊了"
似是失了神智一般,洛冰河突然一扯嘴角,笑的冰凉,语气里满是阴鸷"把师尊给我"
"他是我苍穹山派的人,更是清静峰的人,身陨后必然要下葬清静峰历代峰主墓林中,无论耗上多久,他的尸身绝对不会交于你手!"
可洛冰河完全置若罔闻,他摇了一下头。 只一下,但非常坚定:"再说一次,把师尊给我! "
"疯了,你当真是疯了"
可洛冰河却微笑着点头,笑的悲凉又扭曲:"对,我是疯了"
他是疯了才会去围攻苍穹山
他是疯了才会去强占羞辱师尊
他是疯了才会去杀了他的此生挚爱 !
"阿洛! 你知不知道师尊这三年……"
"小师妹不要说!"
"对着小畜生有什么好谈的,他根本不配"
洛冰河处于疯癫状态,似幻似真的听见"三年"的字眼,可乘鸾和玄肃的剑气逼得他生生倒退
洛冰河嘴角抽了抽,肩膀发起抖来,咬牙切齿的道:"给我……滚开 ! "
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,洛冰河暗红的纹印顺着他的额头蔓延,爬遍了整张雪白的脸,还在往脖子下蔓延。丢置一旁的心魔剑洛冰河也没有去管,趁着空当,奔至棺前,打退了周遭的所有人
灵力,剑气不停的打在洛冰河身上,可他一一承受下来,明明知道棺木被钉死,却还不知疼痛一般跟疯子一样,不顾自己整个下巴和胸膛的污红,不要命似的去推棺盖
在洛冰河耳中,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,剑刃划破肉体,身体剧烈的颤抖着,滴答滴答,是自己身上血滴在地上的声音
我独自徘徊在这孤苦世间
我宁愿耗尽所有元神精气
宁愿为你魂飞魄散
只想见你一面
可你我终成永诀
伴随着一声巨大声响,一切都没了阻碍
棺盖被洛冰河推开了
棺中之人仍是下葬之时的模样,尸身被保存的很好,面容红润,可终究已经逝去了,眉宇间都带着几分薄凉
洛冰河将手伸进棺中,在沈清秋的仙身上施了一层结界,在众目睽睽之下,将沈清秋从棺中抱起,让沈清秋的头靠在自己怀里,然后将他紧紧护在怀中
"把清秋师弟放下!"
洛冰河铁了心要将沈清秋带走,任谁也拦不住,在一片混乱之间,洛冰河召动心魔已经冲出了穹顶殿
……
……
……
当洛冰河清醒过来的时候,发现已经到了自己的魔宫主殿,烛火亮起,暖光映照,躺在塌上的沈清秋因这光亮,脸颊上添了点生气
洛冰河跪坐在塌边的地方,捧着沈清秋冰冷无力的手置于自己的脸旁,垂着眼睫,满目柔情地看着沈清秋,轻轻说着一遍又一遍根本没有人应答的话
身上的疼痛是钻心的
痛感没有止息,几处伤可见骨的剑伤覆着凛冽灵光不肯散去
洛冰河慢慢俯下身体,把脸埋到沈清秋颈窝里,小声地说:“师尊,我疼。我头疼。”
"哪里都疼……"
沈清秋心口没有半点起伏,没有半点心跳声,洛冰河隐隐约约感受到沈清秋心口边,还有一道稍稍凹陷下去的不平处
那是被心魔剑贯穿胸膛的伤口
没有愈合,遗留下的伤跟着沈清秋的下葬 ,打算一起消失于尘世
洛冰河握着沈清秋的修长指节,仍有几处还绽着些皮肉
洛冰河在沈清秋的胸膛轻轻的蹭了蹭,巨大的悲恸占满了洛冰河的心,似是要将他活活撕裂,洛冰河紧紧咬着下唇,眼眶不自觉的滑出了泪水,脸颊上留下斑驳泪痕
"师尊,你疼吗?"
无人应答
似是有人一刀一刀地在剜着洛冰河的心,仿佛有一根锋利的钢线,洛冰河握着沈清秋的手越紧,那钢线嵌入皮肤就越厉害,一点点深入,撕扯着洛冰河
洛冰河不想放手,不肯放手
沈清秋躺在塌上,没有任何反应,任由着洛冰河牵着,任由着洛冰河靠着他小声的说着话
两个人难得获得的平静最后竟如此残忍
洛冰河的瞳孔开始变的厉红,时阔时缩,天魔印明明暗暗,似是一股血气冲上了脑门
洛冰河上了塌,一手撑着身子,伏在沈清秋的身上,低头看着沈清秋苍白没有生气的脸庞,另一手,轻柔的抚着沈清秋长长的眼睫
很安静
没有挣扎
没有反抗
没有像平常一样,在帐中怒骂,推着洛冰河的胸膛,让自己别碰他
可如今就这么静静的躺着,睡着 ,不给予任何回应,似乎洛冰河现下做什么都掀不起他的半点波澜
"你不是嫌弃我吗?"
"你不是不肯让我碰你吗?"
"你不是不要我吗?"
当清醒的神智一点点消逝,洛冰河的语气愈发阴鸷残忍,捉着沈清秋一缕头发轻轻把玩着,轻嗅着
动作言语霸道又固执,他想着,沈清秋最讨厌自己这样做,沈清秋最爱装清高了,在自己身下雌伏也不肯表现半点顺从,死死地守着那可笑的气节
既然厌恶,那就起来吧
起来打我,骂我
如果要我不生气,不还手,也不是没有商量
殿中死寂的可怕,洛冰河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,等啊等
看着沈清秋的面庞一遍又一遍,指尖从沈清秋苍白的面庞抚下
到下颌
到胸膛
颈处没有一点脉搏,没有鲜活的生息,用微薄的灵力探入,只能感受到空荡荡,没有半丝灵力残存的身躯
"对不起啊"
沈清秋被自己心魔剑贯穿胸膛,浑身是血地躺在岳清源怀中,看着自己,用着仅有的力气,对着自己说的那一句话,蓦的回响在洛冰河的耳畔
"对不起对不起,你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?"
洛冰河突然暴怒,又怕着自己又作出了伤害沈清秋的举动,下榻在空旷的塌边焦躁的来回走动,加快着步伐
复而走到塌旁,俯下身,看着沈清秋说道:"沈清秋,你是不是看出来了?"
"看出我对你不该有的感情"
"你知道我有天魔血,怎么都死不了,是不是!"
"所以你故意去苍穹山找我,让我杀了你,又爆了灵力,死在我的面前"
"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世上"
"你以为你这样……"
"你以为……"
洛冰河喉头突然一滞,眼中突然出现无力的茫然,看着塌上人,眼眶蓦的通红,似乎要滴出血来,洛冰河察觉到自己的失控,用手覆着眼,良久才平复下来
"师尊"
"你当真……好狠的心"
倏地,洛冰河一顿,似是想到了什么
天魔血……祭天祈祷得归
"我死之后,魂魄不得……召回"
洛冰河似是发现了什么,缓缓的放下手,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兴奋,苍白的脸涌上一层潮红。
洛冰河低头在沈清秋耳畔柔声道:“师尊,清静峰如今没了,我可以再给你造一个。你怨我也好,恨我也罢。我不奢求什么了。"
"只要你醒来,你一不顺心,就可以打我,杀我,反正我死不了。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。"
洛冰河已经神智不清了
他瞳孔涣散,红色的涟漪时扩时缩,笑容扭曲,真真正正是一副彻底发疯、失去理智的模样。没有意识到,心魔剑上紫光大盛,不知道他在控制这把剑,还是这把剑在控制他。
他根本接受不了沈清秋的死亡
他不想看沈清秋穿戴整整齐齐,穿着下葬服侍,毫无生息的躺在塌上,没有半丝波澜
他宁愿让沈清秋活着恨他,只要沈清秋肯醒过来,让洛冰河做什么都可以
对于洛冰河来说,美好的东西并不多,不是沾满鲜血的权势,不是无人能及的修为,但是十几岁时,沈清秋温暖又柔和的笑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洛冰河的命
如今风水轮流转,沈清秋当初受过的苦,成百上千倍地悉数还在了洛冰河身上
洛冰河兀自大笑,自嘲又阴鸷,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湿热的液体从眼眶顺着他的脸颊悄然滑落
"来人……"
当数名魔族巫祝在殿门口旁恭敬地候着,一位白发苍苍的魔族年迈长者得了洛冰河的许可,为沈清秋细细检查着身子
这位长老,是见过沈清秋的
沈清秋在魔宫被软禁的时候,体弱多病,锁了灵力,实在是病的重了,洛冰河才不耐的打发人去请他
当长老看到沈清秋的尸身时,还是惊的愣了一瞬
长老小心又慎重的解开了沈清秋的衣衫,探着沈清秋的脉搏,又抚着沈清秋的心口,细细的检查一番,作为医者,尽力去护着沈清秋死后的尊严
良久,长老长叹一声,细心的整理了沈清秋的衣衫,考虑了半晌,才对着在旁边守着许久的洛冰河说道:"还请君上节哀"
节哀?
节哪门子哀?
"君上既然已经杀了他,那便放过仙师吧"
洛冰河听了,强忍心中的暴怒,却不肯承认沈清秋的离世,不耐烦的道:"本君叫你来,不是让你说这些的"
"属下知晓,也知君上所想"
"……"
"这位仙师生前伤的极重,大小伤痕无数,身子彻底毁坏,即便是招魂也不能复生"
洛冰河蓦的听闻,脸色"唰"的一下白了,猛的用双手拽着那长老的衣领,压低了声线,似是怕惊扰了沈清秋的安眠,好像又怕沈清秋听见似的
"敬你医术高超,本君再给你一次机会,你给我好好说,再说这种话,别怪本君不客气"
洛冰河隐隐约约猜到什么,却还是自欺欺人地不肯放手
"并非在下妄言,仙师灵脉尽断,脏器多处震碎破裂,又有严重剑伤贯穿胸口"
"无论哪种"
"皆是致命"
"即便是招魂成功,若无完好身躯,魂魄支撑不了多久,终会消散"
"不瞒君上,仙师的遗躯,在生前就已经……"
洛冰河未听完这些话,如遭雷击,刹那间,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。 他僵硬地愣在了原地,他缓缓转头,看着躺在塌上的沈清秋,喉咙发涩,又似是涌上了一股腥甜,只那么一瞬,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
洛冰河放开了手,脱力的向后退了几步,眼神空洞,又满是绝望,垂下去的手在颤抖着,彷徨又无助,连说话都开始发着颤:"那现在是救不回了吗?"
"救不回……"
"我不管,我什么都不管!"
还未等长老说完,洛冰河急切的打断了,他怕着,他恐惧着,若沈清秋的仙身都化为尘土,这个世上,有关沈清秋的东西,就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了
当遣走所有人,一切归于寂静,大殿又归于令人窒息的空旷
沈清秋活着的时候,整个魔宫比如今有着几分人气,即便沈清秋待着那宫殿被洛冰河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,可只有洛冰河远远都能听见沈清秋低低唤他"冰河"
沈清秋长眠后,便无一人唤此名,也无人敢叫
晚幕沉黑,洛冰河根本无力抵抗铺天盖地袭来的悲伤,快崩溃了他真的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
"师尊……求求你
"弟子不想留在这里
带我一起走"
"我一点都不占地方的"
塌上的白净修长的双手交叠于腹上,青衣缓带,如墨的长发被玉簪细细束起,又加以玉冠修饰,透澈的双眸轻轻阖着
宁静又安详
只是那鲜活的生命已经随着那一场晚风被一并埋葬了
PS 此篇又名终憾(末1)
一万三千级,在沈老师和菊苣找芝芝的那一章有一段描写
并非我私设
师尊会回来
考试还算顺利,哈哈,谢谢你们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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